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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得之酒8友人
    艾温带着辛西娅离开无冬城的那天,细雨如织。
    金发的精灵女剑客站在宅邸门前,看着辛西娅默默收拾行装。
    半精灵少女的脸上写满了不解与抗拒,但多年来的教养让她没有公然质疑艾温的决定。
    “我们为什么要离开?”辛西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眼睛里盛满了困惑,“莫拉卡尔说下周要教我新的炼金配方……”
    “有新的任务。”艾温打断她,声音更加冷硬。
    她为辛西娅系紧披风的带子,避免细雨濡湿她的头发,而后紫眸扫过这座她与辛西娅共同生活了多年的小院。
    “要去北方,时间可能会很长。”
    辛西娅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地背起了行囊。
    艾温知道这个决定显得突然而专横,但她别无选择。
    那页写满“Morakar”的笔记让她感到了危机。
    虽然并没有通知,但莫拉卡尔还是从其他人那得知了她们即将离去的消息,他前来送行时,艾温能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
    提夫林的红皮肤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显得格外醒目,黑眼睛在她和辛西娅之间来回移动,显然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这么突然?”他问道,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就像只是最普通的顺口一问。
    艾温避开他的注视:“任务从不等人。”
    辛西娅站在一旁,目光在地面和莫拉卡尔之间游移,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当莫拉卡尔递给她一小包准备好的点心时,她的脸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这一幕更加坚定了艾温的决心。
    “照顾好自己,小月亮。”莫拉卡尔对辛西娅说,然后转向艾温,“保持联系。”
    艾温只是微微颔首,没有给出任何承诺。
    最初的几年,艾温确实履行了“保持联系”的承诺。
    她们从北地的冰风谷到南方的博德之门,从西边的深水城到东境的谷地,艾温以训练为名,带着辛西娅几乎走遍了费伦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但每一封寄给无冬城的信,都由艾温亲自执笔;每一个他们落脚的地点,都提前避开了莫拉卡尔可能出现的区域。
    艾温以安全考虑为由,教导辛西娅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她们的行踪,包括最信任的同伴。
    辛西娅逐渐从少女成长为青年,她的剑术日益精湛。
    与此同时,她的吟游诗人天赋也全面绽放——她能弹奏多种乐器,歌声能让最粗野的雇佣兵落泪,即兴创作的诗歌在各地广为流传。
    但艾温注意到,辛西娅依然会时不时提起莫拉卡尔。
    在学到新的炼金知识时,她会说“莫拉卡尔曾经解释过类似的理论”;在遇到难以破解的密码时,她会喃喃“如果是莫拉卡尔会怎么思考”。
    每当这时,艾温就会安排新的旅程,新的任务,用新鲜的经历和挑战填满辛西娅的思绪。
    期间,莫拉卡尔寄来的信件始终不断。
    艾温将它们一一收起,只在适当的时机转达其中的只言片语。
    她告诉辛西娅,莫拉卡尔工作繁忙,很少来信;同时暗示莫拉卡尔,辛西娅沉浸在新生活中,无暇回信。
    这种刻意的信息隔离在第五年达到了顶峰。
    那时她们正在卡林珊的沙漠中追踪一伙沙匪,艾温“意外”丢失了莫拉卡尔最新寄来的信件——那封信中,提夫林提到自己也在附近,并明确表示希望与她们会合。
    “他理解我们有自己的道路要走。”艾温这样告诉眼中闪过失望的辛西娅。
    十年光阴如流水般逝去。
    艾温看着辛西娅从青涩的少女成为了一名受人尊敬的竖琴手和吟游诗人。
    她以为时间已经治愈了那种不恰当的情感,以为辛西娅已经看清了对莫拉卡尔的迷恋只是青春期的错觉。
    当辛西娅提出要独自行动时,艾温没有反对。
    半精灵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和判断力,是时候让她展翅高飞了。
    她们在深水城的港口告别,辛西娅登上了一艘前往剑湾南部的船只。
    艾温站在码头上,看着船帆逐渐消失在海平面,心中既有骄傲,也有释然——十年的隔离终于结束了。
    她保护了辛西娅,没有让那段危险的关系发展下去。
    或者说,她以为如此。
    分离后的头两年,辛西娅定期来信,讲述她的冒险经历、新学的诗歌、遇到的各色人物。
    艾温则会回信给予指导和建议,偶尔也会分享自己的见闻。
    然后,在第三年的夏天,一封印有竖琴手徽章的信件送到了艾温在桑比亚的临时住所。
    信封比平时更厚,辛西娅的笔迹在封蜡下隐约可辨。
    艾温拆开信,期待读到新的冒险故事。
    但开头的几句话就让她的血液冻结了。
    “亲爱的艾温:
    我希望这封信到达时,你一切都好。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你分享——莫拉卡尔和我重逢了,我们相爱了……”
    艾温的手指开始发抖,她不得不坐下才能继续阅读。
    “……我们决定结婚。婚礼将在下个月于银溪镇举行。我知道这可能会让你感到惊讶,但我真心希望你能来参加。你一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家人,没有你的祝福,这个仪式将是不完整的……”
    而一起送达的,是莫拉卡尔亲签的请柬。
    信纸从艾温手中滑落,飘到地上。
    她呆呆地望着窗外,无力感让她罕见地头脑一片空白。
    十年的隔离,十年的引导,十年的保护——全部付诸东流。
    她没有去见辛西娅。
    艾温了解那个她一手带大的半精灵——一旦辛西娅下定决心,任何反对只会让她更加坚定。
    而且,辛西娅一定会为莫拉卡尔辩护,就像她小时候总是为莫拉卡尔的决定找理由一样。
    不,这场对话必须在另一个对象之间进行。
    一个更应该为此给出解释的对象。
    艾温寄出了一封简短的回信,表示自己会准时到达,然后立即启程前往银溪镇。
    她没有直接去找莫拉卡尔,而是派人送信约莫拉卡尔在镇外的森林见面。
    那个地方很僻静,死个人至少十天内不会有人发现。
    莫拉卡尔准时到达,独自一人。
    十年光阴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那双黑眼睛中的沉淀更加深厚了。
    他穿着简单的旅行服装,没有佩戴竖琴手的徽章。
    “艾温。”他打招呼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谨慎的愉悦,“好久不见。”
    艾温没有回应问候,单刀直入。
    “发生了什么,莫拉卡尔?”
    提夫林微微歪头,犄角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我想辛西娅已经在信中告诉你了。我们决定——”
    “——我不是问你们的决定,”艾温打断他,手按在剑柄上,“我是问发生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让这一切变成这样?这是你应该做的事情吗?”
    莫拉卡尔沉默了片刻,森林中的风声填补了两人之间的寂静。
    “我爱她,艾温。”他终于说道,声音平静却坚定,“而她也接受了我的感情。我们决定在一起,作为伴侣共度余生。”
    艾温感到一阵郁气涌上喉头。
    “你爱她?”她重复道,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莫拉卡尔,爱上了辛西娅?那个你亲手教她读书写字的孩子?那个你看着她第一次拿起剑、第一次拉弓射箭的孩子?你认识她的时候她才多大!”
    莫拉卡尔的表情没有变化,但艾温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收紧了。
    “感情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艾温。它就在那里,真实而强烈。”
    “别用那些鬼话掩饰你的堕落!”艾温厉声喝道,猛地抽出长剑。
    锋利的剑尖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直指莫拉卡尔的胸膛。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产生这种感情?你怎么能利用她对你的信任和依赖?”
    令艾温愤怒的是,莫拉卡尔完全没有防御的意图。
    他只是站在那里,平静地接受着她的指责。
    “我没有预谋,艾温。”他说,直视着她的愤怒的紫眸,“感情是自然发展的。当我们重逢时,我看到的不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小女孩,而是现在的辛西娅,一个成年的女性。而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所以你就将错就错?”艾温讥讽道,向前逼近一步,剑尖几乎触及他的胸膛,“你就接受了?毫不考虑它有多么错误?多么不自然?”
    莫拉卡尔轻轻叹息:“我尝试过抗拒,艾温。但我无法否认自己的心,也无法否认辛西娅的。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我们来决定什么对她最好的孩子了。她有自己的意志,自己的选择。”
    艾温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这个提夫林,算计到连呼吸心跳都可以经过权衡用以欺骗——
    他怎么可能有无法抗拒的感情?
    这些年她早就看透了——他的温和、他对于旁人的关怀,全是精确拿捏的距离与温度。
    就连他的冲动与冒险,也从来都是一种谋取信任的表演。
    他不会失控。
    从来不会。
    可现在他却说——无法抑制?
    她几乎笑出声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叫做选择。
    他不是被情感支配——是做出了选择,然后托词那是因为情感。
    “告诉我,莫拉卡尔,”她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是你主动的吗?是你推动了这一切?”
    提夫林抬起头,目光坚定:“是的。是我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后,主动追求她的。”
    这不是全部真相。
    艾温很清楚。
    她了解辛西娅,了解那份从少女时期就萌芽的执着情感。
    但她也知道了,莫拉卡尔宁愿承担全部责任,也不会让辛西娅受到半点指责。
    这种保护的姿态,在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如果他可以做一个真正的混蛋,问题倒是可以简单许多。
    “你辜负了我的信任,莫拉卡尔。”艾温的声音突然变得疲惫,“我离开,是为了保护她免受这种扭曲关系的伤害。我以为十年时间足够她看清真相,足够你恢复理智。但我错了。”
    她向前踏出一步,剑尖毫不犹豫地刺穿了莫拉卡尔的左肩。
    利刃割开血肉,刮过骨骼的声音在寂静的森林中格外清晰。
    莫拉卡尔闷哼一声,身体因剧痛而微微晃动,但他没有后退,没有防御,甚至没有伸手去捂住伤口。
    深红色的血液从他的肩胛处涌出,染红了衣衫。
    “这一剑,是为了你背叛的信任。”艾温冷冷地说,抽回长剑。
    鲜血顺着剑身滴落在林间的落叶上。
    “记住这种痛苦,莫拉卡尔。记住当你选择跨越那条绝不应该跨越的界限时,所应该付出的代价。”
    莫拉卡尔的脸因疼痛而有些黯淡,但他的目光依然坚定:“我接受你的审判,艾温。但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艾温收剑入鞘,转身背对着他。
    “那就记住你的决心。”她说,“记住你今天承受的这一剑,记住你对我做出的承诺。如果有一天你让她后悔今天的决定,我的剑刺穿的将不再是你的肩膀。”
    她没有等待回答,径直走向森林深处。
    月光下挺拔的背影在树影间逐渐模糊。
    莫拉卡尔站在原地,任由鲜血从伤口流淌。
    直到艾温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缓缓抬起手,轻轻按住受伤的肩膀,低声自语:“我会的,以我的生命与名字起誓。”
    艾温没有参加婚礼。
    但她在银溪镇又多停留了一天,远远地看着婚礼举办的小教堂,听着风中传来的欢快乐声。
    太简陋了。
    即便以普通人的标准来说,这个婚礼也过于简单。
    没有华服首饰,没有盛大的仪式。
    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典礼术让神明见证这段婚姻。
    没有她预想中她会为辛西娅的婚礼准备的一切。
    那个该死的提夫林就这样骗走了那个孩子。
    她在心里评价。
    她没有走近,没有送上祝福。
    当晚,她委托信使送去了一份礼物——一枚银质戒指,五枚异色的宝石镶嵌成一朵星花。
    宝石花家的印信。
    附上的卡片上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给辛西娅:
    愿这枚印信提醒你,你永远有一个归处。
    如果有一天你感到不快乐,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来接你。
    ——艾温”
    她没有提及莫拉卡尔,没有表达祝福,也没有谴责。
    只有一份沉默的承诺,一个永远敞开的庇护所。
    婚礼结束时,艾温骑上她的战马,离开了小镇,独自消失在黄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