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理成章的,第一名又被我收入囊中。
不过,在宣布完名次过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许念初了。我拎着小提琴,在大厅里面找了她很久。
嫌疑人总是喜欢回到作案现场——我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心理吧,真的很想去看看,她现在会是一副什么样子呢?
伤心难过了吗,失魂落魄了吗,眼泪是不是已经一滴又一滴地砸在地上了?
对了,我还想顺便跟她说说话呢。“我听了你刚刚的演奏,进步不错?比起之前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要好多了。不过还真是令人遗憾,你刚刚的错音实在是有些明显。”
“哎、怎么办呢?结果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要想太多了吧。”
“可不能全都怪我噢?”
结果等我见到她,已经是晚上了。她一直没有回来,妈妈终于忍不住了,一个人出去找她。等她回来的时候,许念初正跟在她身后——眼眶又红又肿的,怔怔地盯着我。
她没有开口,我也没有。
我喜欢极了,她看着我的眼神。
在我的耳根开始发烫的时候,她终于出了声。
“你既然决定了要参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看着我拼尽全力,像个傻子一样浪费时间?”
沙哑又破碎的声音的声音一寸寸攀高,仿佛她遭受了多么大的不公,泪光又一次从她眼中闪过。“我在你眼里算什么?”
我愣了一下。
然后,竟然笑了出声。
——那我在你眼里,又算什么?
这句话,其实该由我来说。
她明明知道我的感情,却装作什么都不懂;避而不谈,任由我在泥沼里浮浮沉沉。
果然疼痛啊,只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人们才会叫屈。
自那之后,我没有再主动找过她。
她也一样。
我们就这样冷冷地对峙着。其实,我原以为在那场争吵之后,她会恨我——毕竟我可是把她的雷点全部踩了个干净。
可我们之间并没有爆发,只是两个人都默契地拉开了距离。这场冷战持续了一周,我们一句话都没说。
老实讲,这种感觉并不差——我终于不再胡思乱想,世界好像都安静下来了,连呼吸都变得轻盈。
直到第二个周六,我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好像已经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我伸了个懒腰,半梦半醒地看了眼窗外的光,已经十分刺眼的太阳,一下子让我瞬间惊醒。
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完了。绝对超过六点了。
抓起手机一看,8点半。
完蛋了!
在妈妈的强制性要求下,我每天都要六点中起床练琴,周末也是一样。之前我也几次睡过头,都被骂得不轻。
完蛋了。我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光着脚冲到客厅。
结果,屋里空荡荡的。
只有许念初一个人。
她系着围裙,背对着我。听见动静,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去,从厨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吃吧。”
那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她把碗放在我面前。那碗看起来有些咸过头的汤面里窝着一个形状奇怪的水波蛋,蛋白散得到处都是,还有几片青菜。
我一眼就知道——那不是妈妈做的。妈妈做的每一样食物都很好看。
“妈妈呢?”我没有动筷子。
“昨晚回家了。”她低声说,“我听到动静,出来看了一眼。你睡得太沉,就没叫醒你。”
我盯着许念初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出一些对我的嫌恶。可她没有,唯一的异样,只有眼下淡淡的黑眼圈。
“因为……奶奶身体出了点问题,不过没有大事。你不用担心。”
奶奶?
我的手指紧紧攥着桌角,努力让自己不要被突如其来的情绪淹没。
奶奶…为什么会……
那一刻,许多旧事一股脑地涌上来——那些在爷爷奶奶身边慢慢长大的日子,在老家和妹妹一起生活的片段。
我们也曾是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可我们已经长大,老人们都将走到她们的终点。
可如今,看着她站在我面前,那双眼睛里藏着的疲倦与体贴,我突然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我们明明是如此亲密的存在。
在同一天出生,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
而很多回忆,也只有她可以与我分享。
我突然意识到,我永远无法真正斩断和她的牵连,无论发生了什么。她对我而言,是真正意义上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却说的不是我。我是带着牵挂来的。
我退后一步,什么都没说,转身回了房间;门在身后重重的地合上。
我抱着头,坐在床边。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真是个糟糕的人。
真是个糟糕透顶的人。
我可能永远也没办法真正恨上她。
我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变成了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我到底想要什么?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已经无力思考。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我不知道在向谁证明一样,一遍又一遍狼狈地劝说着自己。
她不爱我,她辜负了我,所以,这都是她应得的。
不是我的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与她相处的时间里,我开始变得敏感又易怒;就像是一只刺猬,对她释放着恶意,仿佛这样就能把她从我的生活中推开。
我会不停地找机会讽刺她,说出许多过分的话,只为了看到她情绪失控的样子。
只可惜,她再也没有露出像那天晚上一样的表情。
母亲似乎察觉到了我们之间关系的不对劲,问我为什么和许念初不再同之前那样亲近。
我没有回答,只是在心里冷笑。
那你觉得呢?
不过,她当然能察觉到我们之间的不对劲。我不再黏着许念初,甚至不再靠近她。她常常呆在房间里不出来,我索性只在客厅练琴,连谱架和小桌子都一起搬了出来。
但我忘记了,我一时半会根本和她无法分开。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个人,无论再怎么小心,也总有一百个机会能与对方碰面。
每周末她从学校回来,我就要被迫与她相处。我们仍一同生活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连呼吸都要彼此分担。
夜深了,我闭上眼,却始终能感受到她的存在——近在咫尺的,温热又真实。上下铺的距离,她的呼吸声,偶尔的叹气、床单窸窸窣窣的声音,我都能清楚地听到。
这些本来让我习以为常、甚至曾经令我安心的细节,现在都成了一种折磨。
尤其是在发情期。
空气里总是弥漫着她的气味——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气,带着潮湿的水汽,渗进我的每一次呼吸。
我们最后还是抱在了一起。
发情期的密码仿佛刻在我们身体里,毫不讲理的无法抹去;我也逐渐接受了,我会对她的身体产生欲望的事实。
无所谓了。反正睡一下,我也不亏。
从她身上获取一点温度和价值,不也挺好的?
可是我没想到,她会对我如此的粗暴。
她死死掐着我的脖子,仿佛在报复一个仇人;她毫不怜惜地在我的身体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痕迹,疼痛在身体里炸开,窒息感又让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在意识抽离间,我才真正感受到,
原来她都记得。
原来一切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无所谓。
我眯起眼睛,脑海中一片空白;呼吸都也被她的吻填满。
我本能地想要反抗,可她的力气要比我大上太多。
她再次钳住我的手腕,强迫我打开双腿,连带着各种刺耳难听的羞辱。
她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把所有被我逼出又压抑的情绪,全部还了回来。
痛感与快意混合在一起,我甚至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哭,还是在校。
她的指尖划过我发烫的皮肤,让我升起一种几乎病态的满足——
太好了。
原来她这么在意啊。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年多。
我累了,她大概也是。我们之间又回到了那种表面平静的状态;那件事的阴影似乎也在时间的冲刷下,慢慢淡去了。
上了高中以后,我们都更忙了。母亲对我的要求也愈来愈苛刻。
因为长时间的练习,我的肩膀开始出问题——最初似乎只是轻微的拉伤,后来发展成持续的疼痛,只要一抬弓,肌肉就像被密密麻麻的细针扎着一样疼。
到了晚上,我常常疼得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也许,这就是我为什么已经停止长高的原因。
可许念初却不同,她一副吃得好、睡得香的样子,个头还又窜了几厘米。她本来就比我高一点,如今差距更明显了。
我们各自忙各自的事,却依然避不开彼此。那种熟悉得令人不安的亲密,仍然每天都在上演。
不过我不再像之前一样抵触。因为我早就知道,我们马上就会分开了。
母亲希望我能考上国外最好的音乐学院。她说,高二那年要先送我出国念高中,老师已经联系好了,还帮我申请了免试入学——为了让我提前适应语言与课程。
那段时间,我像被放出鸟笼的鸟儿一样兴奋。
终于可以不再困在这个家里了。
这个家让我孤独的快要窒息,让我仿佛随时都要溺亡。
控制欲强到变态的母亲,如同摆设的父亲,以及……对我恨之入骨的妹妹
我已经失去了整个童年,连带着半个少年时代;这大概会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的自由。
我开始幻想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活——可以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什么时候起床,今天吃什么,甚至可以决定什么时候练琴。
虽然我第一次尝试自己拖地就打翻了水桶,炒菜差点点着灶台,但我仍觉得,自由会治愈一切。
只是,兴奋过后,很快又被担忧取代。
我真的能独自生活下去吗?
然而,就在还剩下一个月就要出发时,在我反复预演离别、试着去想象新的生后,妈妈却突然告诉我——
许念初,也要一起去。
仿佛一盆冷水一样,把我从头到脚浇了个干净。
为什么……?
妈妈说,她不放心我一个人出国,而她又没办法去陪我;两个孩子在一起,万一有什么事情,总能有个照应。
于是,我们又被强行绑在了一起。
像是刚出生时那样,没有任何选择的。
母亲说得很直接。她把我们都叫到客厅,对许念初叮嘱着让她照顾好我。
我转头去看许念初,她知道这个消息后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抬起头,与我对视了一瞬,随即又移开了目光。
我知道,她在心里又记下了一笔。
我早就看穿她心中的嫉妒与不甘。很不幸的,她一直是被忽视的那个,总被安排在我身后的那个人。
但这又怎样?
如果不是因为我,她就只能留在那所普通高中了。
我仰起头,从她身边走过。
感谢我吧?
我知道妈妈会让许念初盯着我的生活起居,有没有好好学习。但我也没有在意太久,我知道,她其实也并不乐意干这个活,大概也只会敷衍一下了事。
飞机降落的那一刻,我看着窗外灰蓝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陌生城市,心脏控制不住地砰砰跳动着。
这就是我们将要生活的地方吗?
在机场里,我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西洋面孔、不同的语言和气味扑面而来,我突然意识到——一切真的要重新开始了。
这里,没有人认识我。
我不再妈妈的掌控之中。我不再需要努力装成老师喜欢的好学生。
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留学生罢了。
一个念头瞬间涌入我的灵魂:我要融入这里。
我要留下来。
我要摆脱过去的一切——然后,再也不要回去。
抱着这样的心态,我的人生中终于迎来了一个新角色。
我和 Maggie 的相识其实是偶然中的故意为之。
我第一次在教室里看到她,她正和别人说笑,阳光打在她的棕色卷发上,给它们蒙上一层灿烂的金色;她很高,有着流畅身材曲线和肌肉线条,浑身都透露着明媚的味道。
我从来没在学校里见过这种女生,眼神里带着运动系特有的自信与张扬。
她转过头,和我对上视线。我清楚地看到,她愣了一下。
后来,在食堂吃饭时,她特地坐到了我对面。见我不说话,她装作不小心地把饮料弄洒了一桌。橙汁弯弯曲曲的流过桌面,滴到我的裙子上。
她连忙红着脸说对不起,手忙脚乱地帮我擦拭。然后,又故作不经意地提出要加我社交软件的请求。
小把戏,但可爱。
那时我就明白——她大概是上喜欢我了。不过大概只有一点点的,生理上的喜欢,多半是因为外貌吧。
否则,她为什么会在了解我,甚至是知道我名字之前,就先主动开始暧昧?
但我并不在意。
那时候的我,只是渴望一种截然不同的亲密关系。
渴望被喜欢、被触碰、被凝视——这样仿佛可以让我不再孤独。
可以让我彻底地从过去解脱。
所以我没有拒绝,轻易地接受了她的示好。
就这样,我顺利地收到了第一个邀请。
我还是拉上了许念初;一方面是因为异国他乡的生疏与不安,另一方面——我想让她看看。
看看我和别人靠得那么近。她会是什么反应?
我不信,那些年的肌肤相贴,她真的能毫无波澜。
结果,她的反应真的很有趣,她总是在盯着我看。每次我们对上视线,她都会急忙偏过头去,装作若无其事。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真可爱。
我靠得更近一些,贴着 Maggie 的肩膀笑。余光里,我看到许念初低下头,手指一下一下戳着盘子里的食物。
那副模样,让我心底泛起一种诡异的愉悦。
怎么办,我还是更喜欢她注视我的样子;喜欢她皱起眉头、假装烦躁,却从不真正拒绝我的样子。
后来,Maggie 带我去看了她的冰球比赛。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接触到体育的世界——与我一直以来的世界皆然不同的,粗暴、直接、热烈。
冰冷的场地上,速度与力量碰撞出震撼的视觉享受,观众席的喊声震耳欲聋。
我坐在人群里,看她们在场上拼抢,感受着自己身体里飙升的肾上腺素,莫名地感受到一种纯粹的归属感。
结束后,她把手里的娃娃塞进我怀里。我看着她汗湿的卷发,一缕缕地贴在她白皙的额头上,她朝我扬起一个微笑,让我的呼吸乱了一拍。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的许念初,不知道为什么的。
然后,Maggie又带着我和她的朋友们见了面;她们都很热情,围着我嘘寒问暖的。
那是我第一次,在没有母亲、没有妹妹的情况下,真正拥有了朋友。我开始有了自己的社交圈,自己的世界。
那种感觉太好了。
不久之后,她果然向我表白了。
她是个热烈的人,和许念初完全不同。她的爱意毫不隐藏,她会在我面前笑得肆无忌惮,会在喝醉时拉着我跳舞,亲吻我的额头;会在我练琴时坐在旁边,只是安静地看着。
她有结实的身体、健康的肤色以及热烈的感情——一切都鲜活,炙热,令人向往。
我答应了她。
不如说,我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她——她家境优渥,性格开朗,能给我情绪价值,也能带我去体验不同的生活。
她让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一个不被控制、不被审视的自己。
我喜欢极了那种眼神。那种“只有我”的注视;那种被爱得毫无保留、甚至有些笨拙的热情。
我渴求了许久,也未曾得到过的。
我需要这种肯定;那种让我确信自己被爱的感觉。
而不是像许念初那样——令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