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听的声音轻而叹息地道:“不会的,他会活下来。”
感激之情和耻辱心瞬间将姬越淹没。
痛到麻木的心脏,变得?湿漉漉的,像是浸泡在了?水中。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感觉身体?总算变得?清爽起来,刺鼻的恶臭也不那么浓重了?。
有个人在他身旁蹲了?下来,询问道:“现在只剩下你的头发,我建议你剃掉,这样才能?帮你彻底清理干净,你放心,头发长得?很快,只需要两年时间,就可以长得?和你现在的头发一样长。”
是恩人。
“你同意吗?同意的话,你动动手指。”
姬越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差,九岁时,父母双亡,是哥哥把他拉扯大,二十岁混上?禁军校尉却?遭人陷害丢了?官职,二十五岁当上?了?银牌巡夜人,眼?看就可以立个大功回到京师,却?差点被玄衣卫毙命,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却?是泡在粪池里苟活下来的。
在恩人到来之前,他恨意满怀,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胸腔里充斥满各种怨毒的念头,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他所有的运气都是用?来了?遇到他的恩人。
她像是观音菩萨一样,面对?屎尿糊满身的他,丝毫没有嫌弃,反而轻言细语地同他讲话,便连剃掉头发也是用询问的语气。
这份尊重,立刻将姬越所有的耻辱都抚平了。
他发誓,如果他能?活下来,他要像供菩萨一样将他的恩人供起来!
他努力弯曲手指,扎进身下的泥土里,抓挠了?几下。
“他同意了?,帮他剃掉头发吧。”
“好的郎君。”
“郎君,我听陈小花说你昨夜醉酒了?头还在疼,你要不先回去歇息,剩下活交给我们。”
“不用?,我等着你们,恰好柳大夫的师父来了?,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要来了?救命的药丸——”
“你们去倒一杯清水来喂他喝。”
很快,姬越干到冒烟的嗓子喝到了?甘甜的井水,接着,一粒药丸喂进了?他嘴里。
他立刻感觉那粒药丸融开了?,随着井水一起滑入嗓子眼?,很快,肺腑间就传来了?一股灼热感,无形的力量融入血肉,开始滋养他受伤的脏腑。
“好了?,你们把他抬到席子上?,喂他吃些稀粥。”
“好的郎君,你费了?这么大劲救他,我们一定会照顾好他。”
姬越听出自己的恩人要走,连忙睁开眼?睛,泪水将他睫毛黏湿成一坨,以至于?视野是模糊的一片。
他努力眨了?眨眼?,才看清面前那张温润秀美的脸庞。
“恩……恩公——”他努力张开嘴唇,说出话来。
林燕然?心里的感觉也有点复杂,开始救姬越,她?是想利用?他,可现在看他这幅模样,便是真的只想救活他了?。
她?温和地道:“你别担心,这里是凤凰镇,你可以在这里安心养伤。”
陈平忍不住插嘴:“你那汉子,我们郎君人可好呢,你尽可以放心,郎君既救了?你,就一定会让你活蹦乱跳地好起来。”
陈安也道:“你莫要难过呢,谁没有个落难的时候。”
接着是林江河,他腼腆地挠了?挠头,道:“听我们郎君的,准没错。”
四张年轻稚嫩的脸庞,全都关切地看着他,没有人嫌弃或者鄙夷。
姬越的眼?睛又湿润了?,他还想说点什么,林燕然?已经转身走了?。
林燕然?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在等着她?。
顾玉婉和柳蓁蓁就守在大门的门槛前,两个秀美动人的少女一左一右靠着门框,一边聊着天,一边朝外张望。
陈小花蹲在一旁逗弄黑虎和葡萄。
在她?们面前,站着一个穿着绸缎衣裳的中年女子,一个翠绿纱裙的娇俏婢女,还有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中年男人。
屋檐下则蹲着林大山,他时不时呵呵笑一声,吧唧一口旱烟袋。
柳蓁蓁这时扭头瞧见她?回来了?,顿时喜道:“林燕然?,你去哪了?,害我等这么久,万钰,哦不,顾姑娘也等着你呢!”
林燕然?不敢走快,只得?笑着道:“柳大夫,我这不是用?你的药丸去救人了?嘛,帮你积攒功德呢!顾姑娘,是不是你家人找来了??”
顾玉婉早已快走几步迎了?上?去,她?行了?一礼,笑盈盈地看着走来的林燕然?,道:“恩公,小妹自作主张让家里的下人来了?。”
林燕然?因走的慢,便若闲庭信步,语气更?是轻松随意。
“打什么紧,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
那个娇俏的婢女眼?也不眨地瞧着她?,很是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后,捂着小嘴凑到那中年女子耳边道:“俆姨,小姐的恩人长得?真俊呢,听说还是位高级乾元,看她?的言谈举止,真的如小姐信里说的那般,翩翩君子举世?难寻。”
那中年女子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多嘴。接下来你可要谨言慎行,不然?我要代小姐罚你。”
那婢女显然?并?不怕她?,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知道啦俆姨。”
顾玉婉冲他们招手,三?人忙一起来到林燕然?面前,恭恭敬敬地对?她?行礼:“林郎君——”
顾玉婉一一介绍:“恩公,这位就是小妹提过的奶娘徐娘子,是从小把我带大的人,我家里的大小事,都是奶娘在帮着料理,她?便如我亲人一般,这位是我家里的账房先生,人称金算盘的金福金叔,至于?这个,是个多嘴多舌贪吃好玩,自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小丫头,不提也罢——”
立刻惹得?那娇俏的婢女噘嘴起来:“小姐,你怎么又损奴婢嘛——”
她?冲着顾玉婉撒完娇,便对?着林燕然?甜甜一笑,半蹲身行了?一礼道:“林郎君,奴婢是小姐的贴身婢女,名叫玉婵,是小姐赐的名儿。”
林燕然?立刻明白,这三?人都是顾玉婉的心腹,是可以信任的人,她?便笑着道:“好好好,徐姨、金叔、玉婵姑娘,既来到这里,便当做家里一样,需要什么尽管说。”
“多谢林郎君。”三?人又一起行礼。
顾玉婉这时笑盈盈道:“恩公,我家里来人还不止这些呢,到时候搞不好要吃穷恩公,恩公还是先看完再说吧?”
她?说着眨了?眨眼?,较平日娇怯可人的模样多了?几分捉狭,显然?她?家里的人来了?,她?心情很不错。
林燕然?好奇地朝里面走去,走到门口又冲着林大山道:“大山叔,这次多谢你了?,长途跋涉辛苦,你怎么没回去歇息?”
她?说着便要摸出银子来给林大山跑路费,立刻便被顾玉婉拦住:“恩公,你帮我传信,怎敢要你破费?”
林大山也笑呵呵地提着旱烟袋站起来:“燕然?啊,叔的跑路费你不用?给了?,那位徐娘子早就给我了?,叔这不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嘛,既然?回来了?,总要给你招呼一声再走。”
林燕然?暗道,这是个办事牢靠的人,便冲他笑道:“好呢叔,你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改日我再去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