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告解室无数次倾听忏悔,星期日自然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是司铎对信徒的赦免,如同开导迷途的羔羊,她该发表轻柔的宽慰,赐之以正道,宣告无罪的圣音。
但这并非星期日想要的东西,他不需要数落,更不需要同情,要走的道路他将自己选择。
所以,星期日比简明微先一步伸手,他重复不久前发生的动作。
从指尖靠近到掌心相对,十指交错再扣紧,他拉着她的手抚上自己胸口。
“明微……请把我当人。”
无论设定如何都不重要,故事在相遇的一刹便开始属于彼此的发展,每人都有自己看见和理解的星期日。
他想要的,只是脱离标签之后、能被客观感受和评价的东西。
星期日的衣着严整厚实,可简明微还是体会到了他想让她记住的内容,包括牵手温度和掌下的心跳。
“我……”
后退是下意识的动作,简明微跌坐在床上,她想抽回手。
“我没有……”
在星期日的注视中,她咬唇缓缓摇头,似乎态度依旧。
“好。”
注定般的因果和命运,星期日如她愿行动,执念确实应该放下和清理。
“我知道了。”
简明微始终理智,他人情绪只是对任务的实验,所有起伏不过她指尖拨弄的海浪。
“没关系,你希望的事情,我会做到。”
星期日松开她,不必有负担,永恒的乐园本就是他寻觅的约定,她只是需要他成功。
人神鬼都不重要,没有私欲才是正道,星期日在一点点回收那些小圣灵。
昔在、今在、以后永在,金色的光点逸散,仿佛眼泪落于掌中,没有用,它们想避开他的束缚。
压抑的自由不是真正的自由,小圣灵们不愿回到过去,逃散似的慌乱,甚至躲到了简明微身后。
“……回来。”
星期日举起双手,紫色的荆棘攀缠而上,祈祷或祈求的姿势,单独锁向自身的束缚。
——真的没用,那些圣灵陪伴他、了解他。
它们就是他。
一个两个三个,简明微看这些人偶般的小精灵藏进自己长发里,怯生生的动作像拉开剧院的幕布。
自欺欺人一般,有人看得嘲笑出声,他无能为力地闭上双眼。
“我没有。”
简明微总算明白自己想说的话是什么。
“没有把你和其他人作比较,没有忽视同情你,没有觉得哪个你应该被抛弃……”
她跪坐起身,不再迟疑地拥靠过去,从正面主动地展开双臂抱住星期日。
“相反,我目睹和钦佩你的行为……你比我要勇敢很多很多……”
简明微把脸埋进他的肩颈,两人发丝一样颤抖,好像雨夜同巢取暖的鸟雀,认不出谁为谁提供依靠。
“你从不缺乏启程的勇气和坚决执行的能力,其实我没有这种决心,我害怕真正的未知……”
简明微需要可以明确看见的彼岸,和游戏的任务和奖励一样,她在心里评估付出和最后所得。
“我很自私,我并不'同谐',我的理想很小,它集中在我的家人朋友身上,只要他们好,我就开心。”
星期日和知更鸟都是无私的类型,但简明微不是,她可以对很多人都好,她的爱却实际吝啬。
星期日的行为不可能在简明微身上发生——
大家都知道他和知更鸟关系很好,他和妹妹互相关爱,甚至有人觉得他更脆弱地索取和依赖。
事实上呢?
两人都不曾因感情妥协彼此的理想,即使知道那会是背道而驰的发展走向。
“可是我不行……”
正如此刻,简明微抬头看向星期日,看似她拥住了他,但他也在第一时间回抱支撑过来。
“我很难忍受失去,特别在得到之后……”
简明微不回避依恋,因为她比这更可恶。
她选择有限度地接近某些事物,然后把情感控制在自己能够接受的区间内。
最保险的做法,得到一点便足够,也能在需要抽身时果断离开。
她可以是最好的朋友、搭档、合作伙伴、甚至对手。
……但不能更进一步。
简明微不会、也没想过处理再之后的东西。
分不清有限的给予和完全的吝啬哪个更可怕可恶,也没有人告诉过星期日应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形。
已有的情感可以收回吗?应该收回吗?真能收回吗?
这个问题有机生命并不能答出,即使天才如阮·梅也还处于探索领域。
就像被遮掩却仍然存在的耳羽,星期日抬起手臂环住简明微,他抚摸着她的长发。
“明微,不用害怕,事情会发展变化的……”
波尔多红的微卷长发在指尖流淌,如同焰色天河,比起曾经指间缠绕的一根红丝,这也是改变,他已经得到更多。
“无需顾虑,只要不驻足,你做什么都行……”
他从不畏惧一无所有地启程,他会引导她迈出那一步。
“即使……”简明微抬头看向星期日。
“即使结局已经注定、预知的未来并不美好,我们也要前进吗?”
没见过简明微退缩的样子,她的发言和平时风格迥异,再加上先前药师的降临,星期日不禁产生联想。
“你是说'末王'吗?”
末王,执掌【终末】命途的星神,逆时而行的生物,祂穿行宙域之间,喃喃宣布着必将实现的预言。
星期日皱眉,“祂也来过?对你说了什么?”
他的表情严肃,似乎快要认定这件事,简明微不禁失笑。
“哪有,我怎么会见过那么多星神?”模拟宇宙里的可不算。
“我是说'命运的奴隶'艾利欧,他和他的剧本……”
她抚平他的眉心,“他曾经给你发过邀请?你没去?”
“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是旅途的一程罢了。”
星期日轻声解释,“不过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没有什么必须归属的阵营。”
“也是。”简明微用指尖点他的肩膀。
“你的成分足够复杂,发生什么都不意外才对。”
旅途本就是一场开拓之行,而发现同谐和秩序的选择有误后,星期日也能换种方式实践同谐的扶弱之心。
当初和列车组交战时,他就说过类似的话——
“倘若你们的乐园能拯救更多的人,那就亲手为我断绝前路吧。”
再说,匹诺康尼的奠基人、钟表匠米哈伊尔曾经就是位无名客。
他从露莎卡的海洋出发,是列车上的维修员,是筑梦的传奇,是酒店的门童米沙……
从稚子到老头再回归稚子,开拓的指针落在前方,他的一生都在向前走。
“星期日先生,”简明微看着他笑,“我期待你的未来。”
“不是期待。”星期日纠正她。
“是参与,明微,你比自己以为的更勇敢,你已经行在旅程之中了。”
参与……换种说法而已,有很大区别吗?